第六部 瀛台落日 第一○二章(第4/12页)
“不用数,事情明摆在那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伦贝子,一个是醇王的长子溥仪。”
袁世凯与杨士琦想了一下,都同意他的看法。兄终弟及如当今皇帝继穆宗之位的情事,决不会再有。如果皇帝宾天,必是在溥字辈中选人为穆字继嗣,兼祧大行皇帝。倘以为国赖长君,则唯有立宣宗一支的长房长孙,现掌资政院的贝子溥伦,才不会引起争议,而以亲疏远近而论,则醇王的长子,为大行皇帝的胞侄,自然最有继嗣的资格。
“伦贝子怕没有希望。”袁世凯说:“太后就不想抓权,又岂能将大权交给疏宗的伦贝子。”
“诚然!”杨士琦深深点头。
“此所以太后在培植皇后做太后!”赵秉钧紧接着说:“那时的情形,就跟三十年前,太后抚养今上一样。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太后一定会把当初如何失策,说给皇后听。就怕皇后没有太后的才干。”
“要她有才干做什么!”袁世凯沉吟着,思量怎么能安一个人在皇后身边,以为将来间接操纵的工具。
“你自号智庵,我倒要考考你!”杨士琦突如其来地说。
赵秉钧却微吃一惊,转脸望去,发觉他的表情很奇怪,似乎有句很要紧的话想出口而又有所顾忌似的。
“请出题啊!”赵秉钧开口催问。
“你说,皮硝李是何等样人?”
赵秉钧知道这不是他原来要问的话,更无须多想,信口答说:“第一等聪明人。”
“不错!可是这一阵子他做的事,似乎很傻。”
“是指他反对达赖进京,公然表示卫护皇上?”
“是啊!你说那是为什么?”
“八个字: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赵秉钧忽然转眼看看袁世凯,“崔玉贵让我给宫保问好!”
“喔,”袁世凯问:“你什么时候遇着他的?”
“昨天。”赵秉钧说:“为小德张新买一所宅子,有了纠葛,崔玉贵来托我料理,已经替他弄好了。”
“小德张!”袁世凯很注意地问:“此人怎么样?”
“才具不如安得海,见识不如李莲英,可是将来会得宠。”
“何以呢?”
“我想,大概皇后从没有一个亲信太监的缘故。”
“这又是怎么说?”
“皇后无权无势,也不是怎么能体恤下人的人,谁愿意当她的亲信?好处没有,坏处多得很。”赵秉钧慢条斯理地说:“第一,会得罪李莲英、崔玉贵;第二,到处吃不开,可又不能不去争,争不到会挨皇后的骂,何苦?如今情形不同了,皇后的话慢慢有人听了,自然就有小德张这样的人,肯替皇后卖命。”
“好!”袁世凯说:“小德张是崔玉贵弄进宫去的,自然听崔玉贵的话,这条路子交给你了。不过,李莲英那面,也不能随便放弃。”
“对了!”赵秉钧被提醒了,“杏丞刚才的话,还没有着落,你以为我的看法如何?”
“急流勇退,明哲保身,自然不错,不过太泛了!我在想皮硝李也不是什么气量宽宏的人,就能毫不在乎地瞧着崔玉贵爬到他头上来?他这样子故意给太后唱反调,必有一种重大的作用在内。”杨士琦转脸问说:“宫保,我说得可有点儿道理?”
“确是有道理,只想不透他是什么重大的作用?杏丞,你说呢?”
“以我说,他是为了躲一件大事!”
“大事?”
“是的,大事!”
“我明白了!”赵秉钧一反悠闲的神态,脸色严肃,并且带着恐惧,“确是件大事!”
在他们这样神秘、深沉而慄惧的神态之下,袁世凯蓦地里领悟了,内心大震,脸色冻变,觉得需要好好想一想。
杨士琦与赵秉钧亦是如此。因为他们发现,原来只有一个人心里的猜疑,甚至只是一个妄诞的念头,而此刻却变成彼此在商议,至少是研究,那件“大事”究竟可行与否了!
袁世凯很快地恢复了常态。也就是内心接受了杨士琦的想法,“杏丞说从头细数,我看要从两宫孰先孰后数起。”他说:“倘或子在母亡,会是怎么个局面?”
杨、赵两人是一样的想法,如果慈禧太后驾崩,皇帝健在,首当其冲的便是袁世凯。皇帝不论在瀛台、在颐和园、在西安行宫,只要觉得幽居无聊,就会拿纸画个乌龟,写上袁世凯的名字,然后把它剪得粉碎,或者将纸乌龟贴在墙上,用小太监所制的竹弓竹箭发射,不中鹄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