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17/24页)
刘七爹一面说,一面就跪拜下来。马母急忙拦住,说道:“老爹关河跋涉,行程数千里,其间几次出生入死,都为了我马氏一门。老身告谢不遑,又何来领罪之说,岂不折杀了老身?赵大嫂快把老爹搀扶起来!”刘七爹是不需要别人搀扶的,他经常夸说自己的关节伸屈自如,老而越甚,是天生的牛马走。马母一语未了,他早已像跪下去一样迅速利落地站起来了,笔直得犹如一棵劲松。“亨祖之事,老爹既已访问过多人。黄都监说他留在河东杀敌,也只是揣想之词,并无确证,只好由他去了。老天有眼,可怜见我祖孙母子叔侄,门单祚薄,万一亨祖犹在人间,他日重新见面,誓不忘老爹大德。”
严毅的马母,越过了最初感情激越的阶段,冷静地接受刘七爹的慰安。她心里明白,既然刘七爹花了那么多气力,查访无着,对孙儿的生存就不能再寄予希望。她黯然了一会儿。终于把感情控制住,没让泪水流下。两个媳妇的泪闸早已开启,她们在跪拜祖先和听刘七爹讲述亨祖情况的时候,几次都忍不住要大声哭出来,只因为马母强忍住了,她们没有权利先婆母而哭。
“亨祖之事,休再提了,我那三儿子充,可曾还在人间,老爹此来见到过他不曾?”
她们不得不把话题转入到今天的主题,虽然明知道不管刘七爹怎样回答,总不免要在各人的心海中激起万丈波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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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母直到此时才提到马扩,让刘七爹在心里憋了老半天,他感到再要他憋下去,那颗新鲜透亮、又甜又熟的果子快要蔫了、烂了、熟得不能再吃了,但终于到了可以让它出头的时候。他一口气说了下面一段话,越说越高兴,越说越得意,它形成一道欢乐的飞瀑把他刚才报过的京城失守、家主阵亡、少主人存亡莫卜等恼人的消息冲刷得一干二净。大家都看到他的眼睛越来越明亮起来,像明星,像华灯,像太阳,照耀得到处发光,遍地皆春。
“请太夫人、二位少夫人、赵娘子大家放心,廉访已于上月间安抵山寨。老拙上山后与他见了面,今日正是奉他之命,与白头目一起下山,前来保州的。”
刘七爹先让大家吃下一颗定心丸,接着就长篇大论地讲起马扩脱险的经过,好像他都在场似的,其实他也不过听别人的话,加以意述罢了。
“去年十月初,真定城破,汉儿韩庆和率一队骑兵径扑府狱去捕廉访,不想廉访已得巩仲达大哥、白兄弟等人护送出狱,白兄弟诓骗韩庆和,廉访才得脱身匿于巩大哥家里。韩庆和扑了个空,受到上级责罚,心有未甘,在城门口图画廉访的形,悬赏缉拿,又在城中大索,家家户户都搜到了,此时廉访未能出城,就到巩大哥的亲家陈教头家中的地室中隐匿多时,其间曾患伤寒,险些不治。”
这句话说得重了,其实倒是实情,并无夸张。七爹一看大家的面色,急下转语安慰道:“病势虽凶,吉人天相,幸好陈教头深明医道,悉心调治,又得他的儿子、媳妇昼夜护理,过了一个多月,廉访早占勿药。老朽见到他时已经肤革充盈,血气两旺,早已好了两个月了。
“十二月中,消息传来,东京失守。廉访悲愤难禁,实在憋不住了,与陈教头、巩大哥商议,定要上山抗金。这时山寨中也派了沙真兄弟前来迎他。无奈金人缉访犹紧,偌大的真定城只开放南北二门,两处守城官都是女真大将,曾与廉访相识,等闲混不出去。何况伤寒初愈,脚力未健,又不能缒城夜出。后来还是陈教头想个计较,让廉访装扮病人,睡在门板上,着两个夫子扛抬,就在大白天,径往北门而行。出去出不去,大家心里都捏一把汗。
“廉访当时瘦骨支离,须发零乱,陈教头给他染了药,茎茎白须,一头银发,看起来真像个五六十岁的病老头。陈教头的女儿在一旁啼啼哭哭,就说是他的幼女。巩大哥、陈教头父子都拿定兵刃,暗暗相随,万一被金人识破,就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好歹要把廉访送出城外,自己的生死倒不在乎。
“他们来到城厢,守城官亲自验看了,又盘问几句,倒也看不出有什么破绽。他挥挥手叫他们一行人在城厢稍待,自己只顾与手下人高谈阔论起来。说什么当年与宋将马扩前去接管燕京城,五百名铁骑,风驰电掣,路上辽的残兵败将哪曾见过这样精锐部队,莫不心寒胆裂,披靡而走。大军冲到城门口,马扩一马当先,不待叩门,辽守将竟自乖乖地打开城门,让铁骑拥入,直扑大内。马扩那副英姿飒爽、目中无人的样子,俺至今还记得牢牢的,不愧太祖皇帝称他一声‘散也孛’。‘散也孛’在本朝乃是最高的奖语,国相太子枉自立了这许多功劳,还不曾得到这个褒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