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15/24页)
以后他又流浪到嵩山脚下,遇到一个脱伍的西军旧军官,二人一起投宿在一座古庙内。刘七爹是无论什么人只要谈上三句话就可算作他的老相识,碰巧那个人对马家三代之事也很熟悉,二人谈得十分投机。刘七爹立刻从行囊中取出两块骨殖,十分肯定地说,一块是小种经略相公的,一块是马参谋的。那人打听了刘七爹拾取骨殖时旁边还有没有别人的骨殖,可曾在那里做上标志,他对刘七爹的侠义行为表示十分钦佩。他们借古庙的香案残烛,凭空祭吊,相对欷歔一番。那一夜,他为刘七爹讲了许多西军旧闻,他对马政祖孙之事也是十分关心的,这才使刘七爹见到马母时不至于交白卷。
那军官曾参加榆次战役,是少数逃脱者中的一个。他知道小种经略相公与马参谋、黄参谋三人同时战死。他还看见过在小种经略相公帐前当亲兵的马亨祖。
“好个小伙子,”他盛赞道,“他曾随李孝忠出哨到石桥,离太原只有二十里路,太原城外的夹寨已隐隐在望,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一军都称他勇敢。”
后来到临战前夕,小种经略相公为了不使马家一线香火中断,特地把遗疏、家信一并交付给那小将,要他赍往东京去见老种经略相公。临行时,小种经略相公还把家传的一把宝刀相赠,勖勉他努力杀贼。这把宝刀,小种经略相公自束发从军以来就没有离开过身,以此相赠,可见他死志已决,当时许多人在一旁见了,都是这样想的。
亨祖一去以后,再也听不到有关他本人及这把宝刀的消息,但遗疏和家信分明是赍到东京的。老种经略相公转奏朝廷时还引用了家信中的话,只是没有提到赍信人的下落。按理说,小种经略相公家信内特别提到马氏一门忠烈,马子充在真定受屈,要大哥多多照顾亨祖。种、马二家,谊深如海,亨祖去了,一定会受到种相公的接待,抚孤荫官,必有一番交代。但种相公左右的人都说没见到亨祖来京,种相公还曾问过两遍,并派人去查问,也都没有回音。人没有来,又不知哪里去了,东西却送到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弄不清楚。
据那军官分析,很可能是亨祖在途中听说榆次的大军已覆,他悲愤填膺,凭着那把宝刀,一心要冲入重围去救援主帅和亲爷。遗疏和家信就交付给伴当赍去东京了。这是违反军纪的做法,但是深知他们叔侄都有那股不顾生死以求一当的冲劲的刘七爹认为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那么,到此时为止,亨祖的命运犹未可知。刘七爹宁愿得到这样一个结果,留一线希望给马母,总比孙儿已肯定战死的消息好得多。
刘七爹邀请那军官一起去马母处复命,他军籍犹存,还待归伍,没有接受邀请。问他的姓名时,他不肯明说,只指着面颊上的一道疤痕说:老爹见了马母,多多为在下的拜上。只消说起这道疤痕,马母就知道俺是谁了。今日就此告辞。
以后局势更加紧张,交通到处阻塞,有时连那块“腰牌”也不顶用。刘七爹逗留到靖康元年年底,打听到东京已经陷落的确讯后,才遄返真定。他自己的老家包括那个留着马桶盖发式的小孙子都已流散得不知去向。他是真定的老土地了,相信只要人在,终究能够打听到家人的消息,目前不妨搁一搁再说。他先公后私,立刻上和尚洞山寨,见到了刚上山不久的马扩、陈广、巩仲达等一行人。
马扩在养病期间已听到东京沦陷,正是这个消息,促使他冒险提前上山。后来又从留守山寨的郭有恒那里听到更多、更确实的消息。那时赵邦杰往来于赞皇县的五马山寨与真定之间,准备去那里发展势力。山寨中一部分武装力量也逐渐向那里转移,而主管真定地区军事的女真都统杓哥、汉儿总管韩庆和又一再扬言要雕剿境内抗金的义军,因此和尚洞的形势也相当紧张。
即使最沉痛、最震撼人心的噩耗,隔开了两三个月,已失去最初的悲愤,现在刘七爹可以在马母面前不带一点内心的激动把它说出来。刘七爹这对不大的眼眶内原来也储存着丰富的泪液,稍微动点感情,泪水就会顺流而下。这一次他虽然也曾捶胸叩脑,做出了说到这个消息时应有的一般反应,但他没有流下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