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河船中的秀女(第9/49页)

帝国都城里的市民是一群能够活得很沉着的市民。

后来有人为此谴责帝国的政府:从联军开始向北京攻击的时候起,北京城就实行了严厉的戒严令:所有的城门一律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城。这等于有意把百万北京臣民当做了帝国的人质。但是,无论当时还是后来,似乎帝国都城里的百万臣民并没有“人质”的感受。于是,又有人反驳说,即使当时帝国政府强迫市民疏散也无法让其离开家门。原因是:北京市民是这个世界上最见多识广的民众,他们普遍地认为无论谁打进这座城市,都是冲着皇上、官府和那些大宅门去的,天下怎么会有人跟贫穷的他们过不去?

在北京城破的时刻,几乎所有奔跑在街头的人,都是王公的家眷、弃职的官吏、外地的富商、溃败的官军以及零散的义和团们。满城奔跑的人流集中在北城,因为联军是从南边和东边打进北京城的。

8月16日,帝国所有的政府机构都不见了任何一位官吏的影子,北京城实际上已经成为政治权力的空白。德胜门和西直门城门附近集中了数百辆大车,车马装载着半城的财富拥挤在一起,于是成为趁火打劫的最佳地点。官吏大员们充当了自家的车夫,因为车夫们不是逃跑了,就是加入了打劫的行列。官吏大员们抽打着拉车的牲口,车上家眷们的惊叫哭喊连成一片。

正在逃亡的军机大臣王文韶被阻挡在此。平时享受着皇恩俸禄,国难当头却要弃国而逃,王文韶感到万分耻辱,他高声大骂:“没良心的狗奴才!没廉耻的狗奴才!”但是根本没有人理会他。王文韶已觉得他此刻的行为和那些逃命的官吏截然不同,因此他有权力开口大骂。他早上从家里追至皇宫,发现连看守皇宫的人都跑光了,东华门锁着,根本进不去。他奔向德胜门,途中在一座小庙中歇脚,但小庙的和尚怕受连累不让他停留,并且声称他们也要跑了,原因是这座小庙曾经是义和团的一个神坛。德胜门城门附近已经出现了联军官兵的身影,王文韶只好不顾王公的体面拼了老命才终于在人流中挤出了城门,刚跑到嘎嘎胡同,天下雨了,于是又躲进一位小官吏家。这位小官吏给帝国大员找来一辆驴车,并且派自己的随从跟随军机大臣逃亡,但他明确里嘱咐随从:重点保护的不是王大人而是驴——因为沿途散兵土匪抢劫的不是人,而是牲口。当王文韶终于在怀来县城里追上太后的时候,包括皇太后和光绪皇帝在内的所有皇室人员都对这个衣衫褴褛、年近八十的大臣居然能够有气力活着追上朝廷而万分感动。同时,王文韶的追随令他们联想到了帝国那些此刻只顾自己逃命的大员——都是些什么东西!

在中华帝国战败的时刻,政府和官吏弃城逃亡几乎成了一个习惯,这种罕见得几乎等于一个帝国政府全体逃窜的举动,在帝国的历史上已不是第一次发生。至少慈禧太后应该记得,40年前英法联军打进北京的时候,咸丰皇帝带着包括她在内的嫔妃们也是在慌乱中狼狈逃出京城的,而帝国的大员官吏们同时也作鸟兽散了。所不同的是,那年城破的时候,曾经发生过一个奇迹:居然有一个比如今的王文韶对帝国更忠心耿耿的人物在城破之时不但没有逃跑,反而临危不惧大义凛然地依然坐在衙门府里“篝灯观书”,成为惟一在已经沦陷的帝国都城内坚守政府职务的人。因为在帝国的官员中这样的人物实在罕见,于是事后他成为帝国全体官员们的“榜样”——他被皇上破格提拔了。这个奇迹《汪穰卿笔记》中有载,是一则绝佳的帝国政治幽默:许善长,字季仁,浙江杭州人士,“才思清俊,落拓不羁。”没有任何官职,因此生活困顿。但他却有个官吏的爱好:留恋妓院——“偶假得数十金,必尽费之韩家潭等处。”韩家潭,京城妓院所在胡同之一也。联军入城,“京官多潜走”,他正为没钱逛妓院而发愁,于是找到一个内阁中书借钱。这位内阁中书正准备逃跑,于是对其曰:“借贷可也。然余欲有事相求,必诺乃可。”许善长问何事,内阁中书言:“吾今晚当值,欲君相代。如允当贷二百金。”许善长高兴都来不及呢,欣然同意。奇特的是,这个许某是个信守诺言的人物,在闹不好可能掉脑袋的时候,他拿了银子并没有去及时行乐,而是真的一本正经地上内阁衙门值班去了。更奇特的是他到内阁衙门之后发生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