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远方(第5/9页)

这时,男孩忽然瞥见远处的一辆马车。他开始大声招呼,我也跳起来向马车的方向呼喊,我们的声音像两只松鼠的伶仃叫唤,但马车看到了我们,扭转了方向,慢慢向我们驶来。

马车最终在我们面前停下了,我们感到一阵狂喜。一个年轻人坐在车前高高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他戴着棕色的牛仔帽,穿着带穗的牛仔裤,一看就是个体面的牛仔。他和他的马车搭配得恰到好处,粗壮的车辕,小木屋似的车厢,玎玲作响的挂着的酒瓶。两匹马也异常神骏,昂首挺胸,咖啡色的皮毛光亮润泽。

“能不能搭我们一程?”我仰着头问他。

“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要去追火车,我要找我的旅伴,他要找他的行李。”我指了指男孩回答道。

牛仔点了点头,侧头往身后一指:“上来吧,我知道一条近路去附近的火车站,你们可以去那儿等。我们这边就一条铁路,你们在那儿等着,肯定能赶上。”

我们感激涕零地上了他的车,不想钻进车厢,就挤着坐在他身旁。他赶车的动作非常潇洒利落,皮鞭在空中滑出美妙的弧线,口中的唿哨就像给马唱的情歌。马车飞快地驰骋,田野的风吹过我们耳畔,荒原延伸到天际,仿佛只有我们一辆车存在。

“你们为什么要坐火车呢?”他问。

“为什么不呢?你不坐火车吗?”我说。

“当然不。”他耸耸肩说,“我喜欢一个人。”

“为什么?”

“我不信任火车。火车总是出错。”

“出什么错?我怎么没遇到过?”

“你运气好而已。运气坏的时候,什么事都有。迟到,走错路,不在票上写的地方停车,还有霸道,走错了还不许别人说。我不喜欢火车,我只喜欢一个人。”

“一个人就不出错吗?”

“那倒不是,”他笑了,“但一个人只出一个人的错。”

男孩显然被他赶车的姿势迷住了,问:“你们都是自己赶车的吗?”

他骄傲地点点头:“那是当然。现在虽然还有铁路,但我预言,一百年以后准没有啦。”

“啊,没有火车?”男孩叹道,“那你们真可怜。”

牛仔无所谓地说:“彼此彼此。”

我想我还是喜欢火车,于是说:“在火车上,可以和很多人相遇,可以聊天。”

牛仔说:“和人相遇有什么好?我就爱去没有人的地方。”

“啊,没有人的地方?”男孩又叹道,“你去没有人的地方干什么?”

“好多好多事情可以干啊。因为没有别人干,所以我才有事干嘛。等我送完你们,我就去没有人的地方。我要建房子,我要拓荒。”

牛仔说着,拿鞭子指向天边,远处有镜子一样的一面湖水,银光闪闪,一群飞鸟迎着夕阳起飞,在紫红色的晚霞里飞成一片黑色的剪影。男孩看着远方,痴痴地陷入幻想。

火车站很快到了。一个很小的车站,人也不多。一个人在卖票,两个人在买票,三个人在候车。自动贩卖机立在中央,显得很宏伟。我谢过牛仔,下了马车。男孩似乎有点犹豫。

“其实,要我说,”牛仔笑眯眯地跟他说,“找旅伴得去找,找行李就算了。什么行李非找到不可呢?全不过是流水过身边。我带你去找真正的行李。路就是行李,你走走就知道啦。”

男孩再也不犹豫了。他用力对牛仔点点头,摆手跟我告别,坐在牛仔身旁,学着他赶车的姿势。他们呼喝着上路了,马车一骑绝尘,踏过寂静的草原,消失在风里。夕阳在天边,慢慢地落了下去。

火车站有极无聊的沉寂。我坐着等车,等了许久都不来。牛仔说这边只有一条铁路,无论如何都能截到我的火车。是不是它已经过去了?还是它停在了半路?要么就是车上的大火直接将车烧死了?我不知道。我无处可去,只得坐在原地呆呆地等着。我看不见我的火车,可是我有种隐隐约约的直觉,我觉得虽然大火很厉害,但它不会死,它还会来,会来接我。我不知道这是直觉还是希望,反正我坐着,无处可去。

身边的人来来回回换了很多,火车站慢慢变热闹了,门口停了一些出租汽车,旁边增加了一个长途汽车站,候车室里又摆上了一个租车服务台,来来往往的行人变得形形色色,很多人不再买火车票,直接租上一辆汽车,自己拿着钥匙。火车站原有的木头尖顶和带有罗马数字的大钟被圈了起来,四周立上了历史说明的牌子,开辟成了博物馆,一队小学生跟着老师走了进来,老师指着大钟和我说:你们看,人们曾经是这样无能为力地等着火车把他们带走,除了坐着,什么也做不了,但幸运的是,我们现在不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