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拾伍夜】青鹭火(第5/12页)

在这半年左右之前,一名专跑海军新闻的报社记者发表了战况严峻的报道,结果遭到惩罚性征兵。标题为《胜利或者灭亡》的那篇报道,就我看来绝非一篇反战报道。它的论调反倒是在倡导由于局势紧迫,人民必须更加奋起。

这样也触犯了禁令。

据消息人士说,是副标题“竹矛缓不济急”犯了禁。但我完全不懂哪里错了。

这还用说吗?竹矛根本没用吧,就连孩子都知道这个事实。

然而,高层必须让人民认为不管用也得用吧。

这么一来……会怎么样?

塞班岛沦陷的报道,结论也不是“所以状况危险了”,或“必须更加坚持”,而是“即使如此,我国仍屹立不摇”。

报道说,即使如此,日本还是不会灭亡。

怎么可能没事?如果真的没事,就应该让人民知道根据何在。如果岌岌可危,就应该设法挽救。如果要国民齐心协力保卫国家,就应该让每一个国民绞尽脑汁,出点子或出力吧?然而当局这样搞,人民根本无能为力。能做的真的只剩下拿起竹矛了。不仅无法批判,还无法思考,甚至无法自卫。

隐匿事实,或是扭曲事实……这是体制的惯用手段吧。隐匿、捏造,借由操纵信息来诱导大众,这种政策当然不值得赞同,但作为一种手法应该是有效的。因为有时也可能将局势导向好的方向。

但是将事实整个公开,又逼人“什么感想都不能有”,这算什么道理?这已经不是言论控制也非思想洗脑,完全是强迫国民停止思考了。

我这么认为。

我受不了那种苦闷,决定离开东京。即使无法逃离牢笼,只要有似乎逃离了的错觉就好。

我拜托熟人,四处打听疏散地点。

但迟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每个地方都有好有坏,不是很合意。

我用的养病这个借口也不好吧。因为不想被军方、情报局或特高找碴,我甚至对熟人撒谎说我疑似得了痨病。不过毕竟是装病,就算介绍疗养院给我,我也不能真去,而我也不想去住别墅或旅馆。这不是长期旅居,也不是疏散或游山玩水,而是厌世。

开始寻找过了约一个星期时,与我颇有交情的出版社老板偶然帮我探听到了这间小屋。

介绍人歉疚地说,那似乎不是什么适合住人的地方。

我当场回答说那里就好。

坦白说,我就是这块土地——埼玉县本庄出身的。不过也只是幼年住过,在懂事以前,就举家搬到东京了,因此虽然是故乡,但我对这里没什么记忆,也几乎没有半点乡愁。这里没有我出生的家,也没有亲戚朋友。

但我还是觉得这里好。

虽然不清楚为何我会这么感觉,但即使只有一点关系也好,我应该是下意识选择了有渊源的土地吧。

说到底,我根本没有挣脱任何事物。

过去、社会、世间,我依然与形形色色的东西紧紧联系在一起。

别说是被系住的风筝了,现在的我根本是动弹不得的笼中鸟。

没有从任何事物获得丝毫自由。

咯呜咯呜,夜鸟啼叫着。

3

鸟在夜里也会飞哟——宗吉说。

鸟在夜里看得见吗?我问,宗吉说这就不知道了。

“听说鸟在夜里看不见,这是迷信吗?猫头鹰也是夜行性的嘛。”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看不见,是乱飞一通的,不过鸟在夜里确实也会飞。喏,我之前也说过,鸟在飞的时候会发光。是鸟火。”

“鸟火啊……”

像青鹭就经常发光哟——宗吉说。

我还是觉得难以想象。

“说到想象,我才无法想象睡觉的鸟呢。我在森林里混了很久了,从来没见过鸟睡觉的样子。鸟是在树上睡觉吗?不会掉下来吗?”

不清楚呢,我回答。被他这么一说,我也纳闷了。

“以前……对,二十年以前,我养过文鸟,时间很短。可是被你这么一说,我发现自己的确没见过文鸟睡觉的样子。”

会不会根本不睡觉?——宗吉一本正经地说。

“应该还是会睡觉吧,毕竟是生物嘛。哎,小动物很胆小,是不是有人看着就不敢睡?”

“是……生物吗?”

宗吉的反应很奇妙。

“哎,总而言之,我觉得鸟在夜里不会睡。夜里鸟一样会飞,也会叫嘛。所以一点都不稀奇啊,夜啼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