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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上午,在孙实味死后没多久,天下起雨来。已经被罢官的少宰寇赈在京师的大宅门口,来了八名殿前禁军士兵。
这些士兵一现身,街上就围过来一小群百姓。这几名禁军神色紧张,怒气冲冲,在他们的喝令下,围观百姓纷纷往后退了退,但并没有完全散去。狗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汪汪直叫,想要找点吃的。有两条狗扭打起来,结果被骂了一通,还挨了几脚,于是各自分开。雨还在下。
门开了,四名禁军走了进去,没过多久又出来了。其中一人跟领队的说了几句话。围观百姓隔着老远都看得出来,领队的军官既恼火又害怕。人们看见他紧张兮兮地一拍大腿。
最后,他大声发出命令,声音在纤细的雨丝中听起来那么微弱。原先那四个禁军又进到门里。再出来时,其中两个人还抬着一具麻布裹着、像是尸体的东西。带队军官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一众禁军士兵就此离开,穿过泥泞的街道,竭尽全力走得齐整一些。
汉金百姓一向消息灵通。事情很快就传开了。这几个禁军是来抓捕少宰夫人玉兰的。她好像在头天晚上派了个刺客去宗亲宅里行刺。这件事情引起极大震动。只是还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刺客被抓住了,并且在当夜的审讯中供出是受玉兰指使,然后就死了。
玉兰不愿被带走,于是在自己家中自尽。
考虑到当时的处境,自尽倒也可以理解。她原本或许指望能进南方的祖坟里。结果没有。尸体在宫外的空地里烧了,骨灰被丢进运河里。
卓门和圣道教都认为,这样做确有其必要性,就算因此造出一个恶鬼也在所不惜。不然的话,官府又该如何真正地惩罚(并且吓阻)罪该万死的恶人?就该让他们即便死了也难逃责罚。犯下如此罪行的人,死后就不该安息。
半个月后,沦为布衣的寇赈举家南迁。出发时,家中已经散了不少人。
有司相信他既没有参与,也没有企图参与她夫人的谋划。对他的量刑也不算过于严厉,只是责令他迁往大江以南。杉橦城郊外有众多蚕场,寇赈在其中有一处家产。他可以住过去。
寇赈丢了官,自然也没了薪俸。身居高位时的各种财路自然也断掉了。不过他已经掌权多年,积下的财产足以保证他即便在流放当中也可以过得舒坦。
南迁路上,他一直穿着丧服,头发不洗也不梳,独自一人吃点粗茶淡饭,有人还看见他独自垂泪。时值深秋,天气转凉,一家老小却在这个时候上路,一些朋友和门人想来见他一面,可是寇赈不论子女、侍妾,还是朋友、门人都一概不见。显然,发妻的死让他伤透了心。有人说,两人成婚这么久,他还这样难过,实在值得赞许;也有人说,他这样难过,不知节制,真是有失体面:还有人说,他把自己跟一个杀人犯联系得太紧了,有甚于他自己犯下的过失。
这天晚上,寇赈一家寄宿在一个距离大江五天路程的集市镇子上。深夜,寇赈的一个侧室——虽不是最年轻的,但还是风韵犹存——决定冒一次险。此前她已经深思熟虑很长时间了。
夜里冰凉,她从女眷住的厢房出来,摸着黑,浑身颤抖着穿过院子,来到男人睡觉的地方。她来到寇赈的房门口,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敲了敲门,不等里面答应,就推门走进屋里。
屋里生着火,只有寇赈一个人。之前她看见火光,知道他还没睡。不过就算寇赈睡了,她也一样会进去。寇赈坐在桌边,穿一件带条纹的亵衣,在灯下写字。她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她也不在乎。寇赈转过身,吃了一惊。
她站得挺直,强迫自己不要施礼,说出事先演练过的这番话:“大人德行高尚,当今世上无人不知。能够侍奉大人,是妾等之福。眼见大人如此郁郁寡欢,实在让妾身难过。”
“让妾身”,这两个字是最重要、最危险、最放肆的部分。这一点她知道,很快他也会明白。
寇赈搁下毛笔,站起来说:“唉,你刚才所说,德行高尚,好像并非我——”
“大人确有高尚之心。”
她故意打断寇赈的话。这是她偷学来的。她来寇家已经三年了。她擅长吹笛和弹奏琵琶,个子高挑,身段苗条,并且聪明过人。她皮肤光滑,并且颇以此为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