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编 中国国民性探源 第十四章 秦始皇:历史下的蛋(第12/19页)
墨子认为,“一人一义”即每个人一个思想必然导致天下大乱,使社会没有秩序,“若禽兽然”。因此,统一天下的秘诀就是“一同天下之义”,统一所有社会成员的价值标准和行为准则。
老子的主张更阴柔,也更毒辣。他不需要统一人民的思想,他需要的是让人民没有思想。这个巨猾的老奸说:“民多智慧,而邪事滋起。”“是以圣人之治也,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恒使民无知无欲也,使夫如不敢,弗为而已,则无不治也。”意思就是说,老百姓太聪明了,那么社会风气就会变坏。最高明的统治方法,是禁止人民思考。可以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却要消灭他们的思考能力,让他们满足于吃饭睡觉和生殖,不想其他事情,这样天下就大治了。
老子提供了主张,却没有提供具体操作方法。这个缺陷,由法家弥补了。韩非子提出了文化专制的具体方案:“故明主之国,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师。”明智的统治者,应该取消文字书简,只保留法律;不许人民记忆古老的格言,只许他们向官员们学习现行国家政策。
那么提倡仁政的儒家是不是会有不同的主张呢?他们同样令人失望。孔子说,天下有道的标志就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汉武帝之所以独尊儒术,正是听了大儒董仲舒的进言:“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无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就是说,从社会到思想都要统一,这是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如今不同的思想同时流行,人们各持己见,意见不统一,不利于国家的大一统。他一脸媚相地对皇帝说:“君者民之心也,民者君之体也。心之所好,体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从之。”(《春秋繁露》)
这些全中国最深刻、最智慧的思想家的思想成果,实在令人恐怖和汗颜。我们发现,后世的专制君主不过践行了他们主张中的一小部分。如果他们的思想精华得到后世帝王更彻底的贯彻,那么中国人民的精神灾难恐怕要数倍于以后的真实历史。
如果比较一下同时代的希腊人,我们就会发现,我们这个民族在思想源头上,是多么地先天不足。
希腊人崇尚个性,崇尚自由。他们也深刻认识到,只有尊重和容忍他人的自由和个性,才能保持自己的自由和个性。所以,他们具有高度自觉的宽容精神。公元前431年伯里克利所作的《论雅典之所以伟大》中说,“我们提倡的是我们所倾心的自由,涉及到日常的生活,如果我们的邻居想走他自己的路,我们决不会对他产生怨言”。正是在这个基础上,希腊“城邦虽然不容忍它境内主权的分割,对他邻邦的独立却是容忍的”。希腊的每一个城邦都有自己的鲜明个性,并以此为自豪。
中国的诸子百家往往都自以为是真理的化身,以为自己的理论已经解释了宇宙间的一切问题,他们唯我独对,唯我独革,唯我独尊,竭尽全力要吃掉对方,用自己的主张统一天下人的思想,建立一个思想专制的“党外无党”“党内无派”的清一色局面。在辩论的时候,他们都表现出强烈的专制倾向,相互攻击,并且只攻一点,不及其余。墨子在攻击儒家的“足以丧天下者四政”时,把儒家的厚葬、重乐也包括其中,未免过于夸大其辞(见《墨子·公孟》),而对孔子重视人的教育、人的修养等思想精华,却“唯恐闻其美也”。杨朱贵我,墨程贵兼,双方也是相互攻讦,水火难容。至于孟子说的“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君无父,是禽兽也”。则更是从攻其一点发展到谩骂了,实在缺乏学术研究的宽容和客观的风度。
而希腊的哲学家大都保持着伟大的谦逊,当别人认为苏格拉底是雅典懂得最多的人的时候,他却说:“我所知道的是我一无所知。”他进一步解释这句话说:很多人以为自己有知识,其实并没有知识,而我却知道自己没有知识,正是在这点上,可以说我比他们更为智慧。
认识到自己思维的局限性,认识到理性能够突破人的狭隘和愚昧,认识到反思能够促使人修正错误,不断向完美前进。这正是西方哲学不断向前发展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