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察举制与九品中正制(第5/13页)

尽管中正形式上也承担着考校士人“功德材行”之责,但如前所述,早已出官、远离乡里的中正,事实上已难以真正征诸乡论了解士人的德行。《太平御览》卷二六五引《荀勖集》,荀勖即以“臣与州闾乡党初不相接”为不受其职之理由;又引应璩《新论》:“百郡立中正,九州置都士,州闾与郡县,希踈如马齿,生不相识面,何缘别义理!”同时,就才能而言,中正虽为朝官,却非其所品评者,特别是州郡士人的直接长官,如夏侯玄所言:“且台阁临下,考功校否,众职之属,各有官长,旦夕相考,莫究于此。闾阎之议,以意裁处,而使匠宰失位,众人驱骇。”(见《三国志·魏书·夏侯玄传》)可见“旦夕相考”之官长对下属才能功实最为了解,而中正之“乡论”却妄下品评。刘毅所谓中正品评“既非乡老纪行之誉,又非朝廷考绩之课”,确实一针见血。而有“试职”、“累功”与试经、对策之法以及悠久的服务于官僚政治之传统的察举制,显然比中正暧昧空洞的“品第”,更为切实、周密与可靠。

那么,九品中正制能够轻易地被士族权贵塑造成适合其口味的特权性制度,而事功派官僚希望以振兴察举来维护遭到损害的官僚政治,就都是可以理解的了。《文献通考·选举一》马端临评述中正制度之弊时亦称,“固不若采之于无心之乡评以询其履行,试之以可见之职业而验其才能,一如两汉之法也”。亦以为两汉之察举旧法,较九品中正制为优。

晋武帝未能废止被指为“奸府”、“弊政”的中正制度,但他却是赞成刘毅等人意见的。据《晋书》,刘毅疏上,晋武帝“优诏答之”;段灼疏上,“帝览而异焉,擢为明威将军、魏兴太守”;卫瓘、司马亮疏上,“武帝善之,而卒不能改”。这说明,皇权对九品中正制并不满意,虽然他无法将之废除。

事实上,重事功是司马氏的一贯传统。《太平御览》卷九五引虞预《晋书》,称司马懿“知人拔善,显用仄陋(4),王基、邓艾、周秦、贾越之徒,皆起自寒门,而著绩于朝”。同书卷二六五引晋宣帝《除九品、州置大中正议》:“案九品之状,诸中正既未能料究人才,以为可除九制,州置大中正。”是司马懿已曾试图解决其制之弊了。如废除含糊空洞的“九品”,则中正就只不过是一个以状叙功的搜荐之官了。《三国志·魏书·王凌传》注引《汉晋春秋》,记王广评论曹爽、何晏等人“虚而不治”,且“变易朝典,政令数改”,而司马懿则“擢用贤能,广树胜己,修先朝之政令,副众心之所求,爽之所以为恶者,彼莫不必改”。是司马氏与曹氏虽为政敌,但政治方针却有相通之处。司马懿恢复了为曹爽、何晏“变易”的“朝典”,也就意味着继承了曹氏统治者抑止浮华、重视事功的传统。

又《晋书·景帝纪》记,曹魏熹平四年司马师以大将军都督中外军事、录尚书事,有人请改易制度,司马师曰:“三祖典制,所宜遵奉,自非军事,不得妄有改革。”“三祖”当即曹操、曹丕、曹叡,是司马师亦继承了曹氏三祖之典制。又《石苞传》记司马师信用石苞,“宣帝闻苞好色薄行,以让景帝。帝答曰:‘苞虽细行不足,而有经国才略。夫贞廉之士未必能经济世务,是以齐桓忘管仲之奢僭,而录其匡合之大谋;汉高舍陈平之污行,而取其六奇之妙算。苞虽未可以上俦二子,亦今日之选也。’意乃释”。司马氏父子,在“经济世务”一点上达成一致。而司马师之答语,与曹操《求贤令》“有行之士未必能进取,进取之士未必能有行”语,真如出一辙。《晋书·景帝纪》:“累迁中护军,为选用之法,举不越功,吏无私焉。”是司马师亦信奉“以能取人”者。

晋武帝司马炎,同样继承了这种重事功的思想。他屡诏“举淹滞”、“举寒素”;《晋书·山涛传》还记其曾手诏告诫领选的山涛,“夫用人唯才,不遗疏远单贱,天下便化矣!”又《阮种传》记晋武帝策试贤良语:“又政在得人,而知之至难,唯有因人视听耳,若有文武隐逸之士,各举所知,虽幽贱负俗,勿有所限。”“幽贱”指寒门士人;而“负俗”语,与汉武《求贤诏》“士或有负俗之累而立功名”,曹操《求贤令》“负污辱之名,见笑之行,或不仁不孝而有治国用兵之术”之意,合若符契。至于上章所述晋武帝在利用察举制上的种种努力,以及本章所述他对谴责中正制者的优慰之举,都可以看成是这种思想的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