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察举制与九品中正制(第6/13页)
一般认为,司马氏政权是士族阶级的代表,那上述事实,岂不与之矛盾吗?我认为,这恰恰反映了晋武帝政策的二重性。一方面,司马氏本身就是当时最大的士族,门阀势力乃其统治的主要基础,因此他不能不屈从现实,在诸多方面确保士族权益,以换取其拥戴支持。但在另一方面,司马氏毕竟已经上升为皇族,已成了官僚帝国的代表,那么扩大统治基础,尽其可能地举用贤材以保证吏员素质和官僚机器的正常运转,维护君主的专制权威并防止士族对之的过分分夺,也就不能不成为其政策的另一个基本出发之点。所以晋武帝不能不保存九品中正制使入仕之途向士族大开,又尽力采取种种措施——例如利用察举制发挥擢取贤材的作用——以资弥补其诸多弊端。魏晋之际,是多种社会矛盾交织纠结之时,王朝政策不可能不表现出这种复杂性、多向性。又如曹操、曹丕、曹叡都曾致力于打击浮华,然而清官入仕迁转之途以及九品中正制的主要特征,也是在此期渐次形成的。曹操、曹丕的某些作风,对士人尚通脱、贱守节而趋于虚无放诞之风,又何尝没有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都反映了士族政治、官僚政治与专制皇权之间矛盾关系的复杂性。
当时的事功派官僚,以及在某些时候还能站在事功派立场上思考问题的官僚,也在致力于补救士族权势过度发展对官僚行政和君主权威造成的损害。即使士族阶层,最终也不能脱离官僚政治以生存;而官僚政治的维持,又是必须以理性行政的贯彻为条件的。因此甚至某些士族分子,也能采取接近于事功派的态度,而超出了士族私利的狭隘眼界。
在选官方面,对九品中正制的谴责和对振兴察举的呼吁,就是这种维护官僚政治的努力的一部分。此外又如山涛“甄拔隐屈,搜访贤材”,居选职十余年号称得人;司徒张华“性好人物,诱进不倦,至于穷贱侯门之士有一介之善者,便咨嗟称咏,为之延誉”,寒门俊士多得其奖拔者;李重“迁尚书吏部郎,务抑华竞,不通私谒,特留心隐逸,由是群材毕举”(均见《晋书》本传)为了整饬选政强化吏治,事功派官僚还试图加强考课以明黜陟。如石苞请考课州郡,“均其土宜,举其殿最,然后黜陟焉”;杜预受诏为黜陟之课,“委任达官各考所统”,六载叙优而黜劣;又刘颂亦“思立吏课而肃清议”,为吏部尚书时“建九班之制,欲令百官居职希迁,考课能否,明其赏罚”(均见《晋书》各人本传)。
但在士族势力蒸蒸日上之时,这些措施的效果必然是相当有限的。九品中正制无法废除,“清途”亦日见其盛。察举制的作用遂大受限制,因为朝中清官入仕迁转之途,完全可以绕开仕郡“试职”与试经对策。甚至考课对之也无可如何,因为这些“职闲廪重”的清华之官多冗散无事,本无事可考;甚至本有职事之官,往往亦因其为士族习居,亦趋于闲散化了。(5)贵公子于诸清官间入仕迁转,略无政绩即可轻至高官。《通典》卷十六《选举四》引李重奏议,指责“汉魏以来,内官之贵,于今最崇,而百官等级遂多,迁补转徙如流,能否无以著,黜陟不得彰,此为理之大弊也!”内官之贵,官额之冗,显然是士族权贵子弟不乐为郡邑亲民之职,而要求于朝中诸职,特别是“清途”诸官中直接入仕迁转所造成的。
针对畸形膨胀的清官冗职问题,皇甫陶建议“赐拜散官皆课使亲耕”,傅玄亦建议“王人赐官冗散无事者,不督使学,则当使耕,无缘放之使坐食百姓也”(见《晋书·傅玄传》)。李重则请“大并群官等级”,见前引李重奏议。可是他们的建议无法实施,于是太康八年,由师袭向凯之倡议,晋武帝又令吏部尚书王戎定“甲午制”,针对不乐宰牧而好内官的现象,下令士人必须先为县之令长;治民著绩,方能入补尚书郎、侍中、散骑常侍、典兵宿卫、黄门郎、散骑郎、中书郎。这一制度还是给了士族权贵子弟相当优惠,因为我们知道,已经出仕郡邑的秀才孝廉,是在策试拜郎之后才得除县令的;可它毕竟还是有相当积极意义。然而到了惠帝元康中,这一制度便为王戎破坏,遂成一纸空文了。(对“甲午制”的详细考述,参见本章附录《甲午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