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第5/24页)
在他的一生中,以如此庄严的形式,宣读这样庄严的文告,确实还是第一次。这个主意是他自己出的,文告是自己起草的,读起来还是断断续续,不成句读。有几句读得急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但听者终于慢慢地领会他的意思了。不是从他支离破碎的语言,而是从他沉痛诚挚的表情中,感到他的话确是从肺腑中流出来,并无矫饰,大家都不笑了。后来又知道他的家门口确实堆积着不少柴草,备有火种,这些都是事实,因此他上任时的这番自我表白,感动了不少直接听到,以及间接从别人的介绍中听到的听众。当然介绍中也不会忽略那些令人发噱的场面。
他就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使他的州民发笑、适应、敬服,终于在“知保州”这个正印官的位置上固定下来了。
此时真定虽受攻击,斡离不大军尚未渡河,朝廷的权威性尚存。各地抗金军民自动推举出来以代替逃亡者和死难者的官员,形式上还需要朝廷正式的任命。朝廷为迁就事实,只要一纸表文上奏,或者,孤城中遣人赍了蜡丸,间道奏达京师,朝廷一般都予认可。唯独对于这个太祖嫡系、秦王血胤的赵不谌靳于封任,除严辞申斥批驳不准外,立调另一个立里客,现为知洺州的王麟改任知保州,限日前去接事。
王麟自与贾评拆挡后,久在洺州,没有随童贯逃回京师。此时接到调令,他岂肯跳进保州这火坑去做范讷的替死鬼?拒不赴命。不过斡离不的大军一动,河北已无一块安乐土,洺州与保州一样也成为金人攫取的目标。这一天,一支金军跑到城下来打话,要城主“王姑夫”来与他们见面。
这个“姑夫”从何而来?莫非王麟已与金军头目攀上了亲戚关系,娶个胡婆为妾?愤怒的军民早就看出,知州王麟与金人勾勾搭搭,明来暗往,已非一日,今日金兵之来,绝非偶然。有人倡议去州衙搜查,一呼百应,数千名军民顿时相率冲进州衙,把“姑夫”“姑姑”以及随同陪嫁来的大伯、小叔子等一起宰了。他们可不都是改换了汉人服装的女真人、契丹人。
这时保州军民已经习惯了赵不谌名义上的知州,“不堪”变成为“大堪”。现在即使王麟来了,保州军民也要把他轰走。好在不久完颜乌野也的攻击又接踵而来,保州与京师声势不接,天高皇帝远,州将们索性把那道诏旨隐匿下来,连赵不谌本人也不知道,从此朝廷再无人过问保州之事。
受到金军攻击,受到期廷歧视的保州军民士气空前,一次次打退金军。以后在完颜乌野也的长围中,城池已陷入彻底孤立,他们还是戮力同心,坚持战守,毫不考虑将会有什么命运正在等待他们。
2
在看到听到赵不谌这番慷慨表现而深受感动,认为自己也必须拿出行动来响应州官号召的人众中间,有保州的许多官户、民户,其中包括马扩的母亲、亸娘的婆母丁老夫人。
赵不谌就任知州后的一件重大任务几乎占据他一半的时间,使得长期安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他忙碌不堪。那任务就是他每月去城内几十户大户人家去劝说他们:“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戮力同心,共赴国难。”这番话又是他另外一次动了脑筋想出来的,已经多次操练,多次实践,说得琅琅入耳,十分顺口。不像初次说时那样结结巴巴的,叫人听得吃力了。它取得很好的效果,后来又扩大到几百户中等人家。只要他一出口说“有钱出钱”,听者就自动接下去说“有力出力”,彼此都背得这样纯熟,好像这是一首已经流传几百年的顺口溜。他每次劝说,必有所获,不管是踊跃输将的,还是多少有点勉强应酬,不致空手而回。这让他想起当初向人借债,与今日比较,同样都是有求于人,当时出口,不免内惭于心,如今却理直气壮。每次,他随同役吏,把一车车捐来的物资推进州衙时,乐得笑口常开。
州街左侧,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地摊,它扎有几根草柱,黄茸茸的草柱上插着一串串又大又圆的糖山楂,发出诱人的颜色和香味。每次赵不谌凯旋,抵抗不住那股引诱力,不免要买几串回家,名为给小孙子吃,实际上一大半是用来犒赏自己。卖糖葫芦的老头知道州官对自己出售物的癖好,也很得意,以后每天都要选出二三十颗特大精工制作的山楂,塞满豆沙,亮晶晶地涂上一层冰糖水,直接送到他手中。他简直悭吝到不堪的程度,分几颗给众人享受,都要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有时他慷慨地分一颗给从人吃,就要结结巴巴地对另一个说:“要到……明儿……才挨到你哩!别看俺手里有五六串子……老老小小一分,俺自己也吃……吃不到两颗……两颗。”